成群的野猪下山进村,这在往年是不多见的。
随着生态环境不断转好,野生动物种群也逐渐扩大,对于已经没有天敌的野猪来说,它们已成为站在食物链顶端的野生动物之一。
在中部某省山区,水稻开始抽穗的时候,69岁的老杨便睡在地头, 一守就是20天。因为睡不好,蚊子太多,老杨难以坚持,就从网上购买捕兽套,下在稻田周边,最终捕到三头野猪,便宜卖了来弥补损失。
“我知道捕野猪违法,但没办法啊。”11月19日,老杨对澎湃新闻说,他的全部收入,是打理全家十亩地。其中三亩稻田,因为挨着山脚,近三年总被野猪祸害。
国内多地山区村民正面临和老杨一样的苦恼。他们在地里插稻草人、鸣喇叭、放鞭炮、夜里起来驱赶,甚至睡在地头,收效却一般。多地甚至还频频出现野猪伤人事件。
为保护群众财产,四川、安徽等多地成立狩猎队,调控野猪数量。国家林业和草原局今年5月的通知显示,全国14省份正开展野猪危害防控综合试点工作。
有野生动物专家指出,人和野猪乃至野生动物究竟该如何相处,已成为重要的科学和社会管理问题,也需要人类更多的思考和智慧。
11月19日,81岁的河南省信阳市山民李建春告诉澎湃新闻,近三年,野猪越来越多。“野猪一年两窝,在我们这也没有天敌,发展特别快。”他说。
澎湃新闻在李建春所在山村田间行走,看到不少野猪的新鲜脚印和拱痕。许多稻田里,都插有挂着衣服或塑料的竹竿。在一片已经收过的红薯地,有一大片草灰。
村民为防野猪,在红薯快成熟时,在地头点燃的木屑再用湿草覆盖,形成浓烟来驱赶野猪。然而,尽管每晚都点这样的烟堆,红薯地还是被野猪糟蹋光了。
四川、安徽、河南等多地的村民介绍,野猪都是在玉米、花生、红薯这些农作物快成熟时才下山来吃。为驱赶野猪,村民们有放喇叭、放鞭炮的,也有在地里装电灯的,但野猪很快就不再害怕。
还有村民因放鞭炮吓野猪被派出所传唤,因为当地禁燃鞭炮。
“以前看到,都是一只两只。现在,经常大猪带着一群小猪,也不怎么怕人。”李建春说,夜里狗一叫,他就起床吆喝驱赶野猪。
但今年家门口种的花生和红薯,仍然被祸害完了。“俗话说,一猪二熊三老虎。野猪可能吃得不多,但连踩带拱,破坏力很强。”
离家远些的那块稻田,李建春明年不计划种了,“种也是白瞎”。
安徽省金寨县梅山镇小南京村山民邵贤宇养鸡三年,鸡场就在小山脚下。今年7月,野猪多次将鸡棚铁丝网拱开,钻进去吃饲料,还咬死踩死数百只鸡。
“咬死的鸡它很少吃,吃也是只吃内脏。”邵贤宇说,野猪多是晚上来,但有两次,他白天去喂鸡时,发现有吃饱的野猪就躺在鸡棚里睡觉,一被惊动,就掀开铁丝网跑了。
鸡场的狗曾被野猪咬伤过,后腿留下伤疤,如今看到野猪,只敢叫不敢上前。这样的情况一年比一年严重。
金寨县山民李开成介绍,他家住在大山里,往年山里野猪也不少,但很少到村民居住区。从去年开始,可能野猪太多,山林里的食物不够,也不怕狗了,就经常过来。他家的鸡和鸭,被吃掉咬死几十只,种的红薯也被毁光了。现在虽然已入冬,还有七八只野猪在他家附近活动,吃山上的冬笋、葛根,“有时,就当着你的面,在你门口活动”。
李开成说,周边村民每家附近都有野猪活动,大家也没什么办法。
“我就是被逼无奈,才捕野猪的。”中部某省山民老杨介绍,他打理全家十亩地,每年净收入数千元。去年,山脚的三亩稻田因野猪减产有三分之一,让他心疼不已,“糟蹋的那些,都够我每年的口粮了”。
这几年,每到水稻抽穗后,老杨就睡在地头,敲脸盆吓野猪。因为蚊子太多,20天后,身体吃不消的老杨,思前想后,从网上购买5件地套,下在稻田周边。后来,老杨捕到两大一小三头野猪,大的两百多斤,小的五六十斤。他还捕到了猪獾、刺猬、野兔。为弥补损失,老杨将野猪便宜卖了,换来两三千元。
公开报道显示,这几年野猪伤人事件频发,因非法猎捕野猪获刑和捕野猪电网电死人的事件,也并不鲜见。老杨直言,自己也害怕被抓,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辛苦种的水稻被毁啊”。
在人民网领导留言板,仅今年9月份,就有安徽歙县,甘肃文县、清水县、舟曲县,宁夏海原县,安徽明光市,河南渑池县,黑龙江牡丹江市等多地网友反映野猪成灾问题。
官方回复中,歙县表示璜田乡将加快组建狩猎队伍,有组织有计划安排好狩猎野猪工作。渑池县表示英豪镇将组织猎捕队适当捕杀。
而四川、安徽等地此前已成立狩猎队,调控野猪数量。
11月21日,安徽金寨天马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副局长蒲发光告诉澎湃新闻,因群众反映强烈,为调控野猪数量,2006年,金寨县成立狩猎队。截至目前,开展过5次猎捕野猪行动。前几年因非洲猪瘟,暂停捕猎。以前,猎捕到的野猪由狩猎队自行支配。2020年野猪被列为禁止食用,今年猎获的野猪由所在地乡镇人民政府按照10元/斤进行收购,按照规范要求进行无害化处理。收购经费经审核认定以后由县财政统一支付,作为狩猎队员的劳务补贴。
蒲发光介绍,野猪猛增,主要原因是近些年保护力度提高,生态环境恢复,野猪的天敌豺狼虎豹等不复存在,群众搬迁下山,野猪繁殖能力强等。
蒲发光表示,在野生动植物保护方面,当地和科研机构常年有合作,每年都在全县范围开展野猪专项调查,通过红外相机监测和平时的调查估算,该县约有4000头野猪。今年,金寨县林业部门申请猎捕400头(10%)野猪,经省里审批,第一批200头。
蒲发光强调,保护区严禁狩猎,狩猎队必须在规定区域猎捕野猪,而且严禁狩猎其他动物。其解释,狩猎野猪必须用枪,因使用夹子、套子等,会伤害到其他野生动物。
金寨县狩猎队队长汪家如今年53岁,祖辈曾是猎人,十几岁时,他就跟着捕猎。他介绍,全队现有16名队员,分为四个小组。想加入狩猎队,必须是省政府划定的狩猎区里25岁至60岁、具有狩猎和持枪经验的农户。不允许公职人员及城镇居民加入,参与人员也不能有劣迹;队员还要做体检,层层报批审核,办理狩猎证和持枪证,进行培训、实习和考察;不但考察技术,还会考察队员性格是否稳重,有没有一定的体力、一定的奉献精神等。
汪家如介绍,枪支由派出所保存,每次猎捕,当天取枪,当天归还。每次捕猎,不能低于两人,枪弹分开保管,见到野猪才能上膛,确认是野猪才可以开枪。
“野猪难打、也很辛苦,不像你想的那么容易,每次平均要走二十里山路。”汪家如告诉澎湃新闻,最近天气较干,猎狗不容易追踪气味,树叶还没有落光,视线不是很好。而且,狩猎队三四年没有猎捕野猪,队员和猎狗都有个适应阶段,要适应天气,适应环境,适应强度。今年从11月15日开始猎捕,截至11月22日,共捕获24头野猪。
汪家如介绍,捕猎野猪,追踪很重要,主要靠猎狗闻气味和队员查看痕迹。“特别猛的狗,冲上去就咬住不放,(这类猎狗)很容易死亡;聪明的猎狗,会围着野猪打转。狗把野猪围住后,队员就要发起冲锋,跑快一点,三五分钟赶到,否则野猪就跑掉了。”
队员们一般会在距野猪二十米外开枪,狩猎队从未发生过队员被野猪伤害等安全事件。汪家如说,以往狩猎到的野猪由猎人自己处理,现在交给政府无害化处理,毛猪每斤政府补贴10元,收入有所下降,但“仍比干农活强一些”。
澎湃新闻获取的文件显示,今年5月24日,国家林业和草原局下发通知称:为切实做好野猪危害防控工作,科学处理好保护野生动物与维护群众切身利益关系,在前期河北、山西等6省份开展防控野猪危害综合试点基础上,增加辽宁、黑龙江、浙江、安徽、湖南、湖北、四川、宁夏8省份开展野猪危害防控综合试点工作。
该通知要求各地从摸底调查、种群调控、主动预防、检测预警、补偿措施、管理培训、舆论引导等方面,编制综合试点方案。还要求各地主动征询该局野猪防控专家组单位(北京林业大学野生动物研究所、中国林业科学研究院自然保护地研究所等)意见,接受其技术指导,开展狩猎人员专业技能培训,探索猎捕结束和猎获物处置方式等。
知情人士向澎湃新闻介绍,第一批试点省份的通知,也是国家林业和草原局今年早些时候发布。关注野猪防控的人士说,因猎捕野猪涉及枪支管理,一些地方比较慎重。
蒲发光告诉澎湃新闻,金寨县已向安徽省申请,成为试点县。他的办公桌上,有外地林业部门请求来学习经验的介绍信。“打电话咨询的更多。”蒲发光说。
“野猪泛滥,说明我们野生动物数量在逐渐增多,是件好事。”11月21日,国家动物博物馆副馆长张劲硕向澎湃新闻表示,野生动物是需要管理的,因为从现在生态系统看,有些食物链环节是缺失的。
张劲硕称,进行科学管理,需要搞清楚野生动物基本的数量、种群、年龄结构、繁殖周期等,要有足够的研究数据。目前,国内野猪研究专家极少,对目前野猪的现状,生态学的问题,缺乏足够研究,这不符合生态文明建设的需求。
如果某地野猪增多,它对当地的破坏到底有多大?群众能承受到什么程度?也是值得关注的问题。张劲硕解释,人和动物应该和谐相处,比如新加坡,在近郊甚至市区经常看到野猪,它也不会攻击人。
“我们需要重新建立起人和野生动物间的信任,给它们一定时间和空间。”张劲硕举例说,像云南省,多年前就在做生态补偿,因此,群众对大象接纳程度比较高,要知道,大象破坏力比野猪大得多。“所以,对野生动物,还在于你多大程度去接受它。此外,我们对野生动物进行管理,很多科学管理方法应该由专业人士介入,制定一些措施、应急预案,包括向群众宣传如何安全防控,避免恐慌。包括对野猪进行麻醉,转移等办法。”
公开报道显示,多地已制定《陆生野生动物造成人身伤害和财产损失补偿办法》,还有一些地方正推行野生动物致害保险。
西宁动物园副园长齐新章认为,一些地方对野猪进行数量管控,传递出理性的观点,就是保护野生动物并不是纯粹为保护而保护,应该是一种动态的控制,达到平衡的目的。干预和控制也是保护的一种,以往大家不太容易接受这个理念。现在,是从感性到理性的转变。
针对有动物保护学者担心“开倒车”的问题,齐新章表示,站在不同角度考虑问题,可能会有很大的偏差,不能说这个担心是错的。有这样一个决策趋势是好的,当然,要在更多的科学研究基础上,还有从社会管理的角度出发,审慎做出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