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大豆原产国、主产国的中国,2017年大豆总进口量高达9554万吨,金额397.4亿美元,其中从巴西进口大豆5092万吨,占45%;从美国进口3285万吨,占29%。随着中美贸易摩擦的升级,最近一段时间,我国大豆进口格局发生了一些变化。在人们谈论着大豆贸易的同时,大豆本身——这种关乎中国植物蛋白和油脂供应安全的作物——及其科研现状,或许更值得人们关注。
“裸奔”且被“边缘化”的大豆
上世纪90年代,大豆总产在1000万吨左右时,中国还是大豆净出口国。如今,中国的大豆产量提高到1400多万吨,每年进口总额却超过9000万吨。中国大豆为何会处于这样的境况?“主要是需求增长太快。”中国农业科学院作物科学研究所研究员、国家大豆产业技术体系首席科学家韩天富接受《中国科学报》记者采访时表示。
过去二三十年里,人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对植物油脂和蛋白的需求剧增。大豆是粮食、油料和饲料兼用作物,既能生产人们喜爱的豆浆、豆腐、豆油,又能产生可用作饲料原料的豆粕,市场需求量的不断攀升,导致供求缺口迅速扩大。2017年,中国消费大豆达11059万吨,超过世界大豆总消费量的1/3。
且在加入WTO的谈判中,中国取消了大豆的进口配额,并将进口关税降低到3%,大豆为贸易平衡作出了巨大牺牲。回看国内,土地资源有限,优先保证口粮(水稻、小麦等)的原则一以贯之,即使在与另一种饲料原料——玉米的相较中,也是让产量更高的玉米先行。
“这是基于我国国情的权宜之计,相对来说,也是一种较好的选择。”韩天富说道。但人们应该知道的是,“裸奔”且被“边缘化”的大豆是极其重要的作物。“据不完全统计,我国超过40%的家庭以大豆油为主要厨房用油。”江南大学食品学院教授金青哲告诉记者。
他解释道,由于原料丰富、工艺成熟,大豆油价格较低;人们生活饮食习惯沿袭,喜欢大豆油的味道。随着健康意识普及,居民消费水平升级,而大豆油推陈出新,通过加工工艺的进步、大豆油品种的增加,满足了不同消费者需求,同时以其合理的脂肪酸配比、丰富的有益伴随物,被越来越多的消费者购买和食用。
金青哲说,“在国际市场上,进口大豆还是大豆油,是可以选择的,但我们选择了大豆,主要还是因为中国更需要豆粕。”豆粕,大豆榨油后的副产品、饲料蛋白的主要来源。由于畜牧业的快速发展,仅2017年我国饲料消耗1.05亿吨蛋白类原料中,豆粕就占7230万吨。
“一是大豆本身总产量高,二是豆粕有着较高的蛋白质含量,氨基酸平衡,消化率比较高,当然还有菜粕、棉粕、油菜粕、鱼粉等,但豆粕是最重要、规模最大的饲料蛋白原料。”中国农业科学院北京畜牧兽医研究所研究员张宏福告诉记者。
除了油用和饲用,大豆千百年来都在为中国人民提供优异的植物蛋白来源,豆腐、豆浆、豆面、豆皮,乃至现代浓缩蛋白产业也基于大豆而生。韩天富表示,我国目前拥有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大豆加工业,形成了成熟的大豆食品现代化加工体系。中国从大豆净出口国转而成为大豆年进口量约占消费量86%的国家,也从侧面反映出中国人饮食结构和生活方式的变化。
科技支持的大豆生产
从漠河到三亚,从抚远到喀什,都有大豆种植。2017年,我国大豆播种面积为1.17亿亩,位居世界第五;总产量达到1420万吨,位居世界第四。不过,我国种植大豆以高蛋白食用大豆为主,进口大豆则追求高油脂。韩天富介绍,过去我们曾在北方四省区实施高油大豆振兴计划,推出了不少高油大豆品种,有的脂肪含量达24%,但因土地面积有限,生产规模较小。
“人们对国产大豆的需求日益转向食用,大豆选育方向也转向了食用大豆品种。我国育成的大豆品种蛋白质含量最高的已达50%以上。”他说。
记者曾随国家大豆产业技术体系专家前往目前大豆种植规模大、品质好的两个区域——东北北部和黄淮南片。在黑龙江黑河,高产示范田亩产可超过200千克。在安徽宿州,种植最多的是“中黄13”,一个获得国家科技进步奖一等奖的高蛋白品种,迄今累计种植面积1亿亩。
“‘中黄13’为中国大豆的稳定发展、粮食安全和农民增收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韩天富评价道,“它曾创黄淮海地区亩产312.4千克的高产纪录。这种广适高产优质的大豆很适合粗放管理,农民在外打工还能收获大豆,是普通老百姓真正所需要的。”
其实,以“中黄13”为代表的国产大豆也正是消费市场所需要的,共同保障了食用大豆完全自给。“在各种博弈中,依然不忘初心、坚守阵地,为全国人民提供高蛋白优质大豆,是科学家的职责。”韩天富说。
大豆已不是单打独斗的时候了。国家大豆产业技术体系整合力量、稳定队伍、服务生产,从育种、植保、栽培、机械、加工到经济,了解产业链各环节症结所在,发挥多学科协作优势和整体联动优势,环环相扣,成立10年以来不断提升着大豆产业科技创新能力。
科技力量体现在大豆产业的方方面面。如大幅度提高豆油的品质和营养价值上,“以目前的加工工艺,大豆油脂提取率能达到97%以上,但是过高的提油率会让毛油的质量降低,从而影响精炼得率。为了提高毛油质量,新型溶剂的启用是一个非常好的技术手段。针对高质量的毛油就可以采取适度精炼技术,生产出天然营养成分高度保留且食用安全性更好的大豆油。”金青哲说。
“假设养殖业仍沿用过去传统的生产方式、技术水平,恐怕现在中国消耗的饲料量会比目前高出一倍以上。改革开放40年来,我们通过科技、生产和组织方式进步,在中国人均粮食产量基本徘徊400千克的背景下,保持了肉、蛋、奶产量10倍左右的增长,保障了大规模的肉、蛋、奶市场供应。”张宏福表示。
他说道,“目前国内所有的饼粕类资源加起来,仅2000多万吨,进口大豆及加工的豆粕依然是不可或缺的。饲料方面减少豆粕的使用量是有潜力的,但科技也不是万能的,不能盲目夸大,不能搞无米之炊。对于调整饲料配方减少大豆或豆粕用量的技术和方法,应保持冷静,作进一步详尽研究,不能轻易对政策层面及大众造成误导。”
改变生产和生活方式
“是时候重视和发展我国大豆生产了。”韩天富表示。他建议,大力恢复以植物蛋白为主要蛋白来源的生活方式和以粮—豆轮作为种植结构的生产方式。韩天富分析认为,要确保食用大豆的完全自给、维持压榨用大豆的应急供应能力,我国大豆年产量应达到4000万吨以上。
食用植物蛋白是我国的优良传统。有肉之功、无肉之毒,大豆蛋白可以媲美肉类。若国产大豆总产达到4000万吨,人均可在目前基础上净增蛋白6.5公斤,蛋白量相当于每年从肉类获取蛋白量的2/3。况且过腹利用豆粕继而获取动物蛋白已造成巨大浪费和污染。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吃既营养又健康的大豆呢?
金青哲认同这一观点,“老百姓吃肉太多不见得是一件好事。通过消费结构的调整和改善,减少动物蛋白摄入,虽然尚有一个过程,但这是可以预见的。”
“一方面,我国地区发展不平衡,还有低收入、低消费的人群,他们需要进一步提高营养水平,增加肉、蛋、奶消费。另一方面若消费的理念不发生重大变革,在‘吃肉、蛋、奶代表生活更富裕’的导向下,我国国民对肉、蛋、奶的总需求量还将增加。”张宏福说。
而这种消费结构的变化与过去20多年来中国对进口大豆的依赖度逐步增加不无关联。我国耕地资源有限,扩大大豆种植面积的唯一途径是与主粮作物轮作倒茬。大豆不仅是一种重要的养地作物,而且是作物轮作换茬中最好的茬口,因此,通过粮—豆轮作,在适度扩大大豆种植面积的同时,还能改善土壤肥力,实现粮豆持续均衡高产优质,走向良性循环。
韩天富建议,在东北地区(含内蒙古)推行大豆—玉米轮作,大豆面积可扩大到1.2亿亩;在黄淮海冬麦区提高麦豆两熟制比例,大豆面积可达0.9亿亩;在南方和西北地区发展多种形式的粮豆间套复种,大豆面积可达0.5亿亩。
这笔账算下来,全国大豆面积可达到2.6亿亩。“考虑轮作增产、优势产区比重提高和品种改良等因素,全国大豆平均亩产可达到155公斤以上,供给能力可达到4000万吨以上,自给率超过35%。与大豆轮作后,玉米单产可明显提升,总产可保持稳定。”他表示。
如果说大豆是近二十年来农产品国际贸易的“先遣军”,为我国经济发展作出让步和牺牲,如今进入“战役”的僵持阶段,是否该给予大豆应有的“军需补给”,提高其“战斗力”和竞争力?
韩天富建议,我国应强化大豆产业支持政策。此外,适时启动国家大豆科技振兴计划,围绕大豆产业关键技术问题进行协作攻关,主要包括高产优质大豆品种选育、大豆绿色提质增效技术研究与集成、县域大豆高产创建、大豆深加工技术提升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