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向往美好生活，追求优质食物的同时，也希望能有更好的居住条件，这背后更多也是为自身健康和安全的考虑。和人相似，蛋鸡也有此类需求，且人们宜居生活住所设计，与蛋鸡宜居之舍设计也有诸多相通之处，其中一大关键即是因地制宜与自然环境和谐统一。如同中国城市建设近乎千篇一律，国内规模蛋鸡养殖场建设在野蛮生长的同时也正陷入如此非良性循环的漩涡中，鸡蛋中抗生素超标的事件时有发生，加之“土鸡蛋”的虚假宣传接连发生，与老百姓对高品质鸡蛋的需求之间形成鲜明对比。
作为食用农产品，一枚鸡蛋的生产与亿万孩子健康和家庭幸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中国蛋企如何转变思维、换位思考从鸡舍建设起步为生产安全放心的鸡蛋不断发力，以食品生产者的角色来迎变革、寻定力、思未来?对此，在接受《蛋品世界》的采访中，中国农业大学教授李保明分析了多种蛋鸡养殖方式并给出了中国本土化的解决路径。
李保明，中国农业大学教授，国家蛋鸡产业技术体系生产与环境控制功能研究室主任。最近，李保明教授获得2019年度ASABE-HGS&EA奖(美国农业与生物工程师学会亨利·吉斯建筑与环境奖)，此奖每年在全球范围内遴选1名获奖者，以表彰获奖者在推进农业建筑与环境领域知识和科技进步所做出的杰出贡献，李保明教授成为此奖设立60年来亚洲范围内的首位获奖者。
因地制宜、蛋鸡宜居之舍
《蛋品世界》：蛋鸡的健康养殖、福利养殖、非笼养三者之间是怎样的关系?
李保明：首先需明确一点，蛋鸡非笼养不一定是福利养殖。对于农场经济动物养殖而言，衡量福利养殖的重要标准之一是确保动物健康，并不在于是否笼养与无笼、散养、放养等形式的非笼养。
以非笼养养殖模式来看，虽然从空间环境的设计表面来看，给了蛋鸡自由表达天性的条件，然而这种模式却脱离了蛋鸡的健康，也谈不上让蛋鸡表达天性，且环境涉及因素多，如，气候、空气、水、土壤以及其它易让蛋鸡产生应激反应的不利因素。如果这些环境条件控制不好，也达不到福利目标。
福利养殖要做到三大保证：首先，要保证鸡的生存权，满足温饱需求;第二保证鸡的健康权，不受疾病和伤痛危害;第三，保证蛋鸡不受应激干扰，可以自由表达天性，活得舒服，无心理上的恐惧。02
《蛋品世界》：经过20年的实践探索，欧盟非笼养比例超过50%，现在与之前比较发生了哪些变化?
李保明：不论是欧盟还是美国，在非笼养初期探索中均走过很多弯路，也迎来了许多挑战。从时间上来看，欧盟实施非笼养已有20年的历史，自1999年对福利养殖立法后，尝试了多种养殖方式。如，欧盟早期的蛋鸡非笼养尝试模式，鸡在地面，鸡舍均铺设垫料以满足鸡的沙峪行为需求，最大的问题是鸡粪和垫料混在一起，鸡和鸡粪直接接触，舍内粉尘浓度和氨气浓度均比较高，导致鸡只发病率、死亡率双双升高。也由于球虫病，螨虫等寄生虫病比较厉害，有的养殖场不得不用杀虫剂，被鸡误食就会在鸡蛋产生残留，导致“毒鸡蛋”事件等不良影响。这样的模式，鸡长期生活在“雾霾”和高有害气体的空气环境中，其实已脱离了福利养鸡的本质，因为鸡只的健康无法保障。
欧盟在推进蛋鸡福利养殖实践中，相关设备企业会同养殖企业探索和开发了很多养殖方式，至今也还在不断改进变革中。自2012年后，一种舍内笼放结合的蛋鸡福利养殖模式在欧盟被得到应用。它的主要特点是鸡舍内的鸡笼下边可以自由打开，鸡只可在舍内笼间的走道自由活动，这种模式又叫“Kebrei”模式。后来，欧盟又开发了许多新的蛋鸡福利养殖模式，如舍内多层散养，或称立体散养方式，配置有专门的自动产蛋箱;半空中设置了许多可以让鸡只栖息的栖杆，舍内的空间得以充分利用。这些养鸡方式自动化程度均很高，喂料、饮水、清粪、集蛋均采用自动化系统。
在荷兰，有一些家庭牧场采用蛋鸡有机养殖模式，即在舍外建有活动场，鸡只可以出来活动;荷兰还开发了适合家庭农场观光型的 “圆形鸡场”和厅堂式大跨度太阳能鸡舍，鸡的采食、饮水、产蛋、玩耍等动能分区明确，鸡群可以自由选择在不同区域，甚至到室外走动。
事实上，欧盟的福利养殖和促生长抗生素(AGP)禁用是同步推进的，在欧盟2020地平线计划中，把福利养殖列入实施无抗行动的主要措施之一，因为科学的福利养殖，动物自身的健康状况会得到改善，免疫力会增强，对抗生素的依赖程度和使用量逐渐降低。与早期的福利养殖方式比较，最近几年在蛋鸡福利养殖方面取得了较大的进步和预期的成效。
现在，欧盟新的蛋鸡立体散养福利模式已经不再使用垫料，舍内空气环境明显变好，鸡只的死淘率也降到了很低的水平，栋舍存栏量10—20万只的蛋鸡规模养殖已开始采用这种立体散养模式，可以实现比原来叠层笼养更好的产蛋效率和养殖效益，72周龄的鸡只产蛋率接近90%，而且95%以上的产蛋率能够维持22周，已经实现700天产500枚蛋的目标，新型养鸡技术支撑下的福利养鸡成本也相应降低。
《蛋品世界》：在您看来，中国要实现规模蛋鸡福利养殖最好采用哪些模式?
李保明：从生活居住方面来看，人和动物的环境需求也有相似之处。国内外几千年的历史文明也表明，人居环境最重要的是因地适宜与大自然融为一体，这在中国古代建筑中尤为讲究。蛋鸡等农场经济动物的养殖亦然，因此必须从气候和环境自身发展选择合适的养殖模式。
我认为，我国的气候特点和环境条件和国外完全不一样，靠全套引进国外的模式是不可行的。比如，西欧、中欧的许多地区属于温带海洋性气候，冬季温和、夏季凉爽，气温年较差和日较差均较小，而我国属于大陆性季风气候，多数地区气温年较差和日较差均比较大，尤其是北方地区也是蛋鸡养殖的主要地区。因此，在鸡舍温度控制方面面临的问题更大，尤其在春秋两季，家禽传染病的发生与温度波动较大有着很大的关系。目前，西欧的鸡舍从建筑和环境控制上来保证舍内温度波动不超过2℃，已然成为高产品种蛋鸡健康养殖的重要环境条件;而我国大部分鸡舍温度波幅都较大，很多蛋鸡场发现湿帘附近的鸡只更易感冒。
非笼养有许多模式，有舍内的、户外的，也有二者结合的。在主要采用可以在户外活动的蛋鸡福利养殖方式国家中，如德国、丹麦、荷兰等国家的气候条件比我国的温和，而且我国土地资源也非常紧张，未来国内规模蛋鸡养殖可能会有一些企业采取这样的方式，但现在推行仍有许多难题待突破。
从本质来讲，福利养鸡是技术升级，即通过研发关键技术，养更健康的鸡，产更健康的蛋，以此促进人和动物的健康的协调发展，而不是回归到以前的随意放养，因为现在的环境、土壤、水、饲料和以前完全不同。因此，如果不完全掌握福利养殖涉及的关键技术而盲目行动的话，失败的机率会比较大。从欧盟的实际情况来看，20年来也走了很多弯路，方取得今日的进展。因此，我不建议中国引进欧盟早期的非笼养模式，尤其是国内规模企业做品牌鸡蛋，户外散养模式难以规模化。
《蛋品世界》：您目前研发的网上栖架立体散养模式的推广进程如何?
李保明：从目前中国的鸡蛋生产端和消费端综合来看，蛋鸡笼养和散养各有优势。因此，我觉得，中国需要持续研究如何因地制宜地开发和利用散养和笼养的优势的结合，找到适合本土发展和消费需求的蛋鸡养殖模式和鸡蛋生产方式。
我们研发的离地网上栖架立体多层散养模式，在立体空间内，鸡只可以在各层随意跳跃、走动，鸡只得到了充分的运动，从而生产出具有独特品质和风味的鸡蛋。同时，这种模式是全自动化模式，从喂料、防控、清粪到拣蛋都是自动化操作，所有的鸡粪通过传输带运送出去，从而避免粉尘、氨气的产生，保证鸡只能有一个好的生活环境，很好地结合了笼养和散养二者的优点，不但有空间优势，而且还可以提高饲养密度，单栋舍养几万只鸡没问题。
经过十多年研发，这一模式已经可以实现规模化养殖，目前已经有鸡场正在采用这个模式，德青源在西藏尼木的藏鸡饲养已经开始采用这一养殖模式了，山东也在建这样的鸡场，我们在北京已经饲养了三批蛋鸡。这一模式的产业化应用尚处于起步阶段，鸡只的生产成本比叠层笼养略高;但饲养密度可以接近叠层笼养，实现规模化生产后，成本投入也不会很高，鸡蛋和老母鸡的品质提高，在经济效益上会更有优势。
从目前的养殖实践来看，养殖场初次采取这个模式，饲养量以单栋5万只规模比较合适。需要强调的是，在中国，蛋鸡免疫程序比国外要复杂很多，尤其是注射免疫的抓鸡环节，3万只到5万只免疫容易实现，但如果饲养数量太多就会面临很多问题。随着免疫程序优化，再通过生物技术、工程技术、饲养管理技术的互相融合与相互推动，方能加速蛋鸡福利养殖模式的产业化应用。05
《蛋品世界》：您怎样看待中国鸡蛋消费与蛋鸡养殖模式的未来发展?
李保明：从近几年中国蛋鸡养殖行业来看，小笼饲养模式下，鸡只运动量受限、自身抵抗力下降，抗生素的减量化问题越来越严峻。目前，国家已经出台政策到2020年实现饲料无抗，所以应考虑如何改变养殖方式，国内已有一些企业在做相应的试验，在探索中国的蛋鸡福利养殖模式。
整体来看，目前中国的福利养殖处于起步阶段，投入成本较高;如果高成本投入能够卖出高价鸡蛋，蛋鸡非笼养的推进会顺利一些。不过，我们国家和欧美发达国家的情况不一样，首先要保证中国14亿人口对鸡蛋的需求，而规模笼养是标准化高效养鸡的主要措施，保证了足够鸡蛋的生产与供应。目前，中国年人均GDP处于世界平均水平，多数老百姓会优先选择购买价格便宜的鸡蛋。以此看，中国的传统笼养会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占主要地位。
随着经济发展和人们收入增长，民众对生活质量和食物消费会有更高要求，也会更关注自身健康以及对鸡蛋的风味和品质的高追求。初步估计，国内目前有10%～20%的消费者愿意花更高的价格购买品牌鸡蛋。但连续两年的“3·15消费者权益日”报道一些假冒土鸡蛋的事件，这会影响一些消费者对现行鸡蛋品牌的信任度。在中国，要加快非笼养模式的推进，需要研究消费者需求并建立起持续完善统一的认证体系。如，欧盟的鸡蛋就是统一按照养殖方式来认证、标价。在此，需要强调一点，未来的食品安全只会越来越严格，对鸡蛋的安全检测力度一定会加强，不论土鸡蛋、散养鸡蛋还是品牌鸡蛋，国家的检测和监督力度一定会加强，所以养殖户一定要重视起来，首先要做的就是保证鸡蛋足够安全，否则经营风险就很大。
如今，越来越多的国际商超和餐饮品牌企业提出采购非笼养鸡蛋的承诺，包括在中国也在寻找合适的养殖和采购基地。因此，中国的市场需求也将越来越大，这是一个重要的蛋鸡养殖模式转型发展机会。从长远来看，国内市场会进一步细分，未来5-10年对散养鸡蛋的需求可能会达到20%～30%;十年之后，该比例必然会进一步增加。
要养好鸡，就得结合品种、饲料、防疫等生物技术，设施设备与环控等工程技术，以及精细化饲养管理技术。此外，在推广方式上，可以采取园区化和观光休闲农业相结合的生产模式，让消费者通过互联网就能看到鸡只生活的环境，尤其是5G时代的到来，鸡场装上5G设备，推进力度会更强。下一步，我们的目标是建设智慧鸡场，让消费者能够实实在在地看到一枚健康、营养、美味的立体散养鸡蛋是如何生产出来的。
